夏笳:在科幻创作中不断探索“边疆”

发表时间:2016年08月11日 13:46

由华为终情、青蜜科技主办,世界华人科幻协会、北师大科幻创意研究中心联合主办的“未来全连接”华为终情局首届科幻超短篇小说创作大赛(官方网站:www.qing.me/sf)受到了广大科幻爱好者及专业科幻创作者的关注,以下为参赛作者和评委代表的个人专访。

人物简介:

夏笳,本名王瑶,“未来全连接”华为终情局首届科幻超短篇小说创作大赛复审评委,80后青年科幻作家。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专业博士。现为西安交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中文系讲师。代表作有《关妖精的瓶子》、《卡门》、《九州·逆旅》等。2004年中国科幻“银河奖”新人奖得主,迄今连获五次获得“银河奖”,荣膺三次“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2015年在世界顶级杂志《Nature》发表英文原创科幻超短篇小说《Let’s Have a Talk》。

夏笳作品与传统意义上的科幻小说不同,文风清新靡丽细腻,风格古灵精怪又意韵隽永,在读者中有“稀饭科幻”的美誉。接受采访时,夏笳思维敏捷、侃侃而谈。

夏笳

以下是青蜜科技记者对夏笳的访谈实录:

Q:作为科幻圈比较少见的女性作家,您对被贴上“美女作家”的标签怎么看?

A:我觉得这个时代不管做什么工作,为了宣传的需要,就很难免被贴上一些标签。但是作为被贴标签的本人,或者作为作家来说,我相信每个作家都是这样,就是希望别人更多的是通过你的作品认识你,而不是通过别人给你贴的一些标签。尤其对于作家来说,如果别人强调你的性别或者颜值的话,其实会感到带有一些轻微的性别歧视的意味。但是很多时候,给你贴标签的人也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有性别歧视的意思,他们可能觉得大家都这么说或者是这样说是对你好。所以现在有时我去接受访问或者参加活动,如果发现对方在做宣传的时候使用了像“美女作家”这样的说法,我可能就会善意的提醒对方或是跟对方商量一下能不能把这个去掉。一般来说别人接收到这样的信息就会非常合作的把它去掉。

我以前跟一个美国女孩聊天的时候,告诉她我是一个科幻作家,她就觉得很酷。因为传统上一般人都觉得,写科幻的都是些“white old man”(白老男人),但是像我这样年轻的中国女孩可能就会让人觉得跟这个所谓的科幻核心创作群体比,是一个比较边缘、比较另类的存在。也就是说像我这样的作者在整个科幻的创作群体里是属于比较边缘的少数派。但另一方面我觉得科幻本身,不管是说文学艺术还是说在我们这个文化之中,它所扮演的也都是一个比较边缘和少数的角色。它要讨论的并不是那种绝大多数人都耳熟能详或者认可的一些知识或体验。它是要去探索那个我们不太熟悉的边缘或是少数的、特别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才能够吸引科幻作家在自己的作品里进行探索。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不管是作为女作家,还是作为中国作家或亚洲作家,乃至作为年轻作家,甚至是作为比如现在在美国科幻界更多被讨论的性少数群体或是少数族裔科幻作家,我觉得这种边缘的地位,其实是一种优势,因为你可以站在你比较特殊的位置,用你的作品去带出从你的视角所呈现的不一样的世界。


Q:女性作家创作的科幻文学是否有其明显的特征?

A:至于说到女作家的创作是不是有明显特征,我觉得很难这样粗暴的去讲。因为不管是说中国作家的作品有什么特征,或者说,某一个群体比如说某一个族裔的作家有什么特征,其实都是你硬要去归纳也一定能归纳出来,但是我觉得这种归纳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你讨论的是一个群体,群体内部差异其实很大。但当你去把这个群体和另外一个群体强行进行对比的时候,这种对比有的时候有可能是为了叙述的方便而去做的,但很多时候这种对比很容易去遮蔽一些东西。所以我觉得如果要去讨论科幻创作,对比男作家和女作家作品的特征是比较容易去做的,因为很多人即使没有读过这些女作家的作品,也可以想当然的说女作家的作品就有这些特征,然后你去对号入座分析的话,也会觉得好像都有道理。但是相比之下更困难也更有意义的工作,就是去关注不同作家之间创作的差异性,以及这种差异性怎么能够恰好的提供某种视差上的互补。就是说当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站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个体差异的时候,他们所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那么这样一种视差的区别更值得我们在关注科幻的时候去进行思考和观察。


Q:在您的一些作品中,感觉好像无法分清到底是科幻还是奇幻,是故意为之吗?

A:从一开始吸引我去创作的一种路径或者是方向,就是尝试不断去探索那个我称之为“边疆”的东西。在绝大多数人认为我们约定俗成有一个领域,然后这个领域有我们最熟悉的核心的位置,与此同时也有针对核心来说存在边缘和少数的位置,这个位置就是我说的“边疆”。而我在创作的整个过程中也有兴趣去探索各种各样的“边疆”。包括说性别的体验,也包括说文科生与理科生视域边缘相切的位置。那科幻和奇幻也是这其中的一种。一般人划分科幻和奇幻会有一些定义,那在有些作品中我有意想尝试怎么去挑战这种人为划分的界限,去做一个越界者,这本身就是一种有趣的文学实验。其实我觉得文学本身就是一种实验,是一种不断去探索的过程。

《关妖精的瓶子》 夏笳 著 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

Q:了解到您在大学教授的是《应用文写作》课程,感觉这门课程是教学生遵循一定范式和逻辑来写作,这似乎与您从事的科幻创作需要突破思维禁锢、大开脑洞格格不入,您是怎么在教学与创作两种不同文种中调整的?

A:确实一开始当系里要求我去教《应用文写作》这门课的时候,我是比较畏难的。因为作为一个从小喜欢文学艺术、喜欢文艺性文字的人,在写应用文的时候,是会比较惧怕的,确实是两种非常不同的写作文种,我就会担心自己写不好。在教授这门课的过程中,我也是从零学起。因为你要给学生讲明白的话,不可能只是照着课本上的内容讲,你要不断的去叩问说:我为什么要教这门课,它到底有什么意义,然后到底怎么样能够真正的帮助我的学生把应用文写好。这对我自己也是特别好的一个提高的过程。

另一方面,到现在我大概教这门课有一年多的时间,我确实感觉到应用文写作是一种基础的写作训练。应用文并不仅仅是说为了去写一个申请书,然后就下一个模板把自己的一些东西填进去就可以。它其实是你对基本的语言能力的一种使用,就是你能不能把所需要表达的信息经过整理,以有层次有逻辑的方式,用最简练和明白的语言,把它很好地表达出来。实际上真的要学好应用文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在教学的过程中会发现很多人,不光是大学生,哪怕是我周围很多同龄人甚至是比我年纪更大的、工作了一辈子的人,在有些最基本的应用写作方面都有很多的问题。

联系到科幻写作来讲的话,在科幻小说中,作者经常需要对一些科学原理或者文章中的一些设定进行解释说明,那么这种解释说明本身就是应用性很强的写作,就是文学创作的一部分。但同时它又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就是作者要尽量在有限的篇幅里把想要传达的信息以最好的方式传达给读者。如果作者没有这个能力的话,可能就会写得非常的枯燥无味,或者写的让别人看不明白,这种写法就被科幻作家们称为“信息倾倒”,是被认为非常不好的。但如果作者有这个能力的话,可以把这部分写得非常有趣,让人看了赏心悦目。我之前看到金·斯坦利·罗宾逊(美国著名科幻作家,《火星三部曲》的作者)的一篇文章,他专门在这篇文章中讨论说,科幻小说中“解说”这种写作形式是非常重要的部分,甚至比“讲故事”的部分更难写,更具有挑战性。我非常认同这种说法,所以我在自己的教学和创作中都在想要用各种方式去更好的探索这种相对来说比较应用性的写作形式和技巧。

在教学方面的话,我觉得对于大学生来说,他们在整个中学的几年中,接受语文方面的应试教育并没有很好的训练他们这种基本的应用性写作能力。比如我每次教课的开始,会布置一些作业给他们,我发现学生最大的问题就是会用一些套路来写。他们会一些套路,但并没有能力判断这些套路到底是不是真的能够有效传达他们要表达的东西,或者是不是能够有效地适用于这个应用性的场合。当你看他们写的东西时就会觉得,这不是一个成熟的社会人。我会跟学生强调这个问题:以前你们写这些文章是为了应试,但自你们进入大学,包括大学毕业之后,你们的写作是为了适应社会生活,适应社会生活交流的各种需要。包括你跟领导要写工作性的邮件,这其实都是非常基本的、必备的交流技能。如果你没有这个技能,以你们现在这种套路式的写作是无法体现自己身为一个成熟的、有社会情商的社会人的基本素质。我就会从这些方面去讲吧,尽量让学生能够意识到这门课本身的重要性,它真的不是教你些套路,可有可无的,而其实是每个大学生都应该必修的基本技能。


Q:未来会开设科幻文学相关课程吗?如果开设科幻课程,对学生有哪些教育方面的意义或者说希望学生能从这门课上学到些什么?

A:关于开设科幻相关的课程,其实一直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但是一方面在我们学校申请开新的课是有一些条件,比如说你要有几年以上的教龄,还有职称方面的要求。另一方面我也觉得,如果想筹备一门之前没有人开过的新课程,又想要把这门课讲得很好的话,是需要一个比较长的筹备时间。所以过去的一年里,我在西安交大,在一个学生委员会的帮助下,就开设了一个“科幻seminar”的小型研讨班,大概班上有十几二十个人,课上会用更多讨论的形式。我觉得这个讨论班的形式特别能教学相长,能够帮助我积累教学经验。

我对这个课未来的期望,就是一方面我希望能够成为文科生和理科生都有兴趣来参与的课程,打破文理的分隔。第二希望它能够打破课堂上教授和参与的分隔。因为现在很多课还是讲座形式的,就是老师讲,学生抄笔记,然后回来应付考试。我觉得科幻要是这样讲就很没意思,它应该尽量不断抛出很多问题,激发学生的脑洞,把这个课程设计好是非常不容易的。我希望这个课程将来的目标不是说大家来听你讲一些东西,然后就高高兴兴回去了,而是说每个进入到课上的人,不管他之前是不是个科幻迷,他对科幻作品了解如何,他起码首先应该是个有好奇心的人,他愿意到这个课上来激发脑洞。我们今天在说培养当代大学生创新性思维,好奇心和开脑洞的习惯或能力就是创新性思维最基本的东西。我觉得创新性思维,不是说我布置一个任务给你做,然后你想到用最好的方式把它做完;而是说我不断的逼迫学生去开脑洞,学生会不断的突破自己思维的边疆。

我自己作为老师,感觉现在我们都在强调说科技创新什么的,但实际上很多老师都会比较迷茫,就是我们怎么在课堂、在大学里面去培养学生这种能力。就我自己的成长和教学的经历来看,我认为科幻这门课如果设计好的话,会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提供培养创新能力的场合,所以这大概就是我对这门课未来的期许吧,也是我正在努力想要去设计的一个目标。


Q:了解到您在北大就读的时候曾加入过科幻协会,科幻协会的经历对后来的创作或者其他方面有什么影响吗?

A:我觉得就大学生来说,在大学期间加入各种协会或者学生组织是一个特别好的成长过程,因为它会培养你的兴趣以及与人交流协作等各方面的能力。而且大学的科幻社团也能把中学的科幻迷培养成更成熟的科幻社群组成分子。就是那种在毕业之后,依然会为喜欢的科幻而去做一些事的科幻迷。我当年参加科幻协会,大概也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如果没有科幻协会的经历,我可能就是上了大学之后科幻看的越来越少,然后写过几篇以后也不会再写了。总之,我在大学参加科幻社团认识了很多科幻迷,融入了这个群体,是我到今天变成科幻作家的成长之路上很重要的体验。

当年在北大科幻协会认识了很多人,有学长啊,像李广益、刘夙、陈楸帆等,之后还有很多的学弟学妹。他们中现在有很多人还依然活跃在这个科幻群体里边,而且可以说他们的工作跟科幻都有一些联系,我们现在有时还会有些合作。我觉得在大学期间建立这样一种同志情谊很珍贵,而且这种感情在毕业多年之后在一些共同去做的事情中还能够得到培养和深化,作为一种人生体验来讲,我觉得这非常宝贵。这种感情的联系并不是大学一起玩儿过之后就没有了,而是会相伴你一生。


Q:本届华为终情局首届科幻超短篇小说创作大赛也动员和吸引到很多高校科幻社团的成员参赛,作为评委您对这些年轻的创作者有什么建议和鼓励?

A:近几年,我也担任了不少科幻创作比赛的评委或导师,去指导学生创作,加上我几年前也开始有做科幻写作工作坊的想法和经历。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会不间断的思考,对于刚开始进入科幻写作的这些新人们或者爱好者来说,到底我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帮到他们?

就鼓励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我一直强调只要大家写得开心就好。如果你觉得写得过程中有什么自己不满意或是迷茫的地方,大家可以共同讨论。因为写作本身是一个个体差异蛮强的事情,一方面我觉得写作绝对是可以教、可以学、可以培训的,但另一方面,这种培训也绝对不是那种像考研英语那样很应试的教育。它要寻找一种适合的教育方式,怎么样能更好的因材施教,帮助每个人去解决他自己在创作中的问题。

通过我自己这么多年接触这些新手写作者的经验来说,我以前曾经认为写作技巧非常重要,觉得特别不成熟的写作者可以依靠提高他们的技巧来得到进步。当然,我现在也还是认为基本的写作技巧是很有必要让大家学习和搞清楚的。但与此同时,我越来越觉得另外一个方面也非常重要,就是这个写作者本身是不是有很多有趣的想法。

对于这些新的作者来说,我更看重的是他们是不是真的在科幻方面有一些他们自己的想法。比如看一个人习作,虽然写作技巧很差或文笔很差,但是确实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想表达给别人看,我会觉得这样的作者的创作生命会更长或者说他们的创作更有力量。而有些作者,他们可能文笔很美、技巧也成熟,但却在科幻创意上没有那么多想法或很仔细的考虑,那他们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而写科幻,慢慢就觉得写科幻出力不讨好,写其他的就很舒服,那就可能转去写其他类型的文字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想告诉新的写作者,希望他们能够珍惜自己这种脑子里有很多乱七八糟想法想表达的状态,不要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而烦恼。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通过写作工作坊的形式去互相帮助,慢慢成长。

2007年夏笳自编自演科幻电影《Parapax》

Q:您硕士研究生阶段曾就读于中传影视学院,对中外影视方面也有比较深的了解,您是如何看待现在中国科幻IP影视化热潮?未来会将自己的科幻作品影视化吗?

A:目前国内科幻IP热是因为处在中国电影业热钱过多,逐渐在类型化方面开始做更多尝试的过程中,所以这是一个必然的现象。

我最近正好在翻译一本讨论美国科幻电影很学术的一部书,里面有很详细的历史梳理和重要的分析。我在翻译的同时,也把我之前关于科幻电影的想法进行了进一步整理。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是,科幻电影本身是一个高度产业化的过程。它需要足够成熟、体量足够大,足够细分,有各行各业在里面,而每个行业、每个工种又都需要足够多成熟的工匠,或者是说工作者在里面从业。只有这样的一个产业建立起来,才能够比较好的去不断产生,谈不上高质量,但起码是质量过得去的科幻片。

不只是科幻片,就是整个中国电影目前的发展状态也一样的。但这方面科幻片更为特别,就是很难指望说有一两个天才大师级的电影人依靠单枪匹马之力能拍出特别厉害的科幻大片,这是非常难做到的。我们只有期盼有一个成熟的产业规模,有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才能够看到比较好的中国科幻电影。而我们这个行业只是刚刚开始有热钱涌入,目前也只是处于IP买卖阶段,在IP开发阶段还缺乏很多人才,而这些热钱能否转化为有效的人力资源还有待观察。

我觉得我并不一定期待这些钱砸下去能拍出一个票房特别好的科幻大片,而是希望这些钱能滋养整个产业中各行各业从业者的成长,把他们从一开始没有什么工作经验的科幻迷,培养成这个行业有5-10年工作经验成熟的工作者。那时当你要去拍一个科幻片,马上就能知道说在美术或者特效或者剧本方面找哪个团队去合作;当你与这些团队合作,就算不一定能够保证票房,起码可以降低片子的风险。这是我特别希望能够看到的事,但是目前这一切还只是刚刚开始,还需要在在以后的时间中慢慢观察,看看5-10年后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说到我自己,作为一个科幻迷也是科幻电影迷,我当然很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搬上荧幕,但这也是要看各种机缘巧合的因素,希望能有这个机会吧。

责任编辑 / 张健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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